欢迎您访问荆门图书馆网站 收藏本站 | 设为首页 | 手机图书馆 | 英文版
作家文库
您现在的位置:主页> > 自建资源 > 作家文库 > 作家文库

看不见的海(下)

时间:2023-10-08 17:10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吴成义    点击:

长江两岸的梅子熟了,梅雨在炸雷和闪电的护送下,开始扫略长江中下游。

汉水市属长江流域,处在梅雨带,几乎每年的六、七月份都会有一段淤积的雨天。今年更甚于往年,这半月里大雨、中雨、小雨像打群架,交替上场,太阳难以招架不知躲到了何处,人们就像闷在潮湿房间里的被褥,渴望见阳光,渴望暴晒,渴望除却一身霉气。梅大业没想到自己的几段顺口溜,会惹出这大动静。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但又不肯认知错在哪里。他的心里压着一块磨盘,焦躁得有些闷疼。他完全没有心事顾及公务,上班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见任何人,很多时候都是站立窗前,望着淅沥的雨幕,傻傻地自言自语:我大爷的,这是咋的啦,太阳老天爷,你几时才得出来啊!

常先胜替梅大业捏着一把汗,他要尽快处理好大业的段子事件,免得继续发酵。按照市委安排,组织部召开市直单位分管机关的负责人会议,他在会上讲得十分严厉:各单位负责人回去后立即开机关大会,删除这些段子;不准任何人外传这些段子,否则问责一把手;各单位要严管微信群,严守政治纪律、政治规矩。

机关毕竟是机关,此会一开,只一天功夫,所有微信群便干干净净,风平浪静。

两天后,梅大业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常先胜替他担心的那只“靴子”落地了,那块磨盘清除掉了。但是,对于梅大业来说,心里却永远留下了磨盘的阴影。

处理了梅大业,有了杀鸡儆猴的效果,没人再提会多的意见。市里的会议依旧是一个接一个。

别以为,开会只是打坐,玩味又风光。其实,就好比看驴子拉的屎,外面是光溜溜的,但是里面却邋遢得很。最近一个月里,汉水市几乎连天连夜地开会,让不少人得了会议病,一批局长住进了医院。

云子自从用他的名字冠了迟到席后,就患上会议失眠症。只要是第二天早晨有会,他就通宵难眠,尽管有晓兰喊叫,他依然放心不下。到后来不得不叫司机小王去医院开了安定,吃了药才能稍微安稳地睡去。这一段,几十天几乎每日早晨有会,他的会魔症更重。晓兰要他行房事治失眠,他一点兴趣也无。觉睡不好,他整个人像个没有魂魄的木偶,两眼无神,行为呆痴。晓兰给他到市一医办了住院手续,他住进医院不再开会,当天就呼呼大睡,第二天就恢复如初。不过,晓兰没给他办出院手续,让他在医院巩固十天,躲会。

敖不败也住院了,他的病很奇葩。因有重度脂肪肝,一个同学建议他每天早晨喝两大杯凉开水,包他不治而愈,果然,坚持半年脂肪肝不见了。因为早晨喝水多,开会的中途必须拉尿,可他又是会中尿尿的反面典型,他不敢再为一泡尿惹来书记狂批。一次会议,他的膀胱胀得失去知觉,散会一滴也拉不出了。他急得浑身冒冷汗,急忙往市一医跑。泌尿科医生告诉他,这叫尿潴留,有可能是心理压力和精神压力过大所致,长时间膀胱充盈,导致膀胱肌肉不能收缩,就出现了尿不出的病灶;也有可能与尿道感染有关,它也可以导致尿不尽、尿不出。敖不败憋着一泡大尿,胀得难受,就不耐烦地对医生喊:“别给我上课了,快点啦,快点帮我把尿整出来!”医生这才动笔给他开了入院手续,叫他到住院部用导尿管把尿导出,再住院作系统检查。

梅大业患了神经性皮炎,后颈和屁眼一圈,皮肤成一大片灰色,奇痒难忍。他的一个东北老乡在市一医当副院长,告诉他,这与精神压力过大有密切关系,劝他干脆办个住院号,边治疗边上班,那些乱七八糟的会就可不参加了,轻松一段时日,不喝酒、不吃发物,每天用药,自然就好了。他听了同学的话,办了住院手续。

他们都被安排在特优干部病房,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挂完针后,就会集中到梅大业的病房聊天,后来又加进了商务局长和财政局长。商务局长是个小妹妹,才四十二岁,看长相一派秀色,一张嘴却口无遮拦爆粗话。她自报,两三个月不来例假了。接着,就放开讲到,那天晚上,她在床上抱着老公撒娇,叫他以后别搞她了,没月经了。后来她的老公给她强行办了个住院号,治疗月经不调,这样就可以不开那些雷人的会了。

财,他这个提钱袋子的,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压力。书记或政局长诉苦,他血压超高才住院的。老赵来了,天天开会,到处点火,招商引资重资产投入陡然大增,城市建设贷款翻几番者市长开会要一回大钱,他的血压升高一次,他捂紧钱袋子,反对给一回钱,就要遭到书记狠批一次,血压就要往高窜一截,最后达到120—200,他的低压相当于当内科医生老婆的高压,妻子强行将他押到医院住下治疗,他也确实感到站不稳,要倒下了。

那天召开提高城市能级建设督办会,几个住院的局长都没到,名单摆在书记、市长面前,赵洪同说:“这多局长病了,是这段太累了,还是这些中层干部的身体太差呀!”市长赶紧肯定地回答:“是太累了,太累了啊!”

老赵到汉水市大半年了,他基本熟悉了这里的地盘、这里的风物、文化,当然还有干部,他准备调整几个局长的位置,拟好一份名单,市委五人组织人事小组作了商量,准备提到市委常委会上通过。

常先胜列席了五人小组会。

一周后,四人团里的三个人都出院了。周末晚上,常先胜与他们三人约好,说由他坐庄,慰劳大家。席间,梅大业和敖不败低头喝闷酒,常先胜先敬大业一杯:“哈哈,犟牛, 不要把那处分记心上。兴许坏事变好事,对你的人生也是个转折。啊,哈哈哈!”梅大业抬起头来说:“我大爷的,今天咋的啦,哈哈先生这话里有话呀,我还能转到哪里去呢?兄弟,哥俩整两个!”说完,他连续干下两杯,放下杯子又死逼着先胜干了双杯才罢休。常先胜一般不做东,当主人请客时,不会矜持,一般都会醉倒。他给敖不败敬酒时已有几分醉意,说:“哈哈,联合收割机呀,人最终要图个清闲,来干了!啊,哈哈!”这次梅大业的段子事件,敖是推手,纪委和组织部门都掌握在案,只是赵洪同没同意扩大化处理。敖不败也学一回梅大业的派,揪住敬酒的哈哈先生的衣袖,说:“感谢哈哈,你莫名其妙的劝词我听不懂!哥们,一视同仁,干两个!”没办法,常先胜勉为其难地又喝了。最后给云子敬酒时,他说:“哈哈,列宁同志,你是学工业经济管理的,搞旅游,有点大材小用,啊,哈哈哈!”云子摸着前面的光头:“哈哈先生啊,今天是怎么啦,这么婆婆妈妈的呀!是不是也整两杯呀!”先胜歪着身子来到云子跟前,左手摸一下他的光亮头皮,右手举杯,喊:“哈哈,干干干,两杯!哈哈哈!”常先胜连干了六杯,远远超出了他喝酒的本事,他躺在沙发上,一个“哈哈”都打不出来了。梅大业说,这小子今天心里猜着个明白,说了一堆哑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是为我们几个的进退喝的。敖不败将几个盘的一些剩菜赶在自己碗里,边吃边说:“嗯,对头!”

这天夜晚,先是刮起大风,而后雷声隆隆,天空上时不时扯起耀眼的电弧,就好像有个电焊工,在加班焊修天顶一般,又一场大雨在电闪雷鸣的合奏下降临。他们三个把常先胜塞进小车,抬回家门,个个淋得透湿,好在是夏天,只当冲了一个痛快的凉水澡。

第二天市委常委会召开,人事调整公开,常先胜的哑谜应验了。市接待办的美女主任苟艳丽接手梅大业的招商局长,梅大业到市人大常委会当常委;云子当了经信局长;敖不败到市政协任常委。

消息传开,市人大常委会有两名副主任给梅大业打电话,无非是说欢迎他到人大常委会履职。这两位副主任是与他一张纸上任命的局长,关系一直不错。可是,人家已经在副厅的位置干了一届半了,他呢,不仅没进步,反而还背着个处分,挂个“常委”来与人家相会。想想,真是命运捉弄人啦!好在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东北汉子,这些对他来说只有一时的不快,他相信自己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慢慢忘掉的。他已经安排好了近期行程,利用这绝好的空闲回老家东北一趟,那里有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妈,还有儿时的许多玩伴,他要回北山黑水的故乡多待一段时日,喝几顿大酒。

敖不败对自己的官阶一步一步往下滑,心存羞愧,有时甚至会有“乌江自刎”的极端想法,特别是想起“尤见鬼”赠与自己“靠边站”的恶毒诅咒,心里更是吃不消。他的老婆在北京带双胞胎孙子,听老敖说了卸任局长的消息,高兴得直拍巴掌:“太好了,太好了,快来北京帮我带孙子呀,我任你为照孙办主任,包你天天快乐!”敖不败放下电话,疼痛的心燃起一丝亮色。 

 

十一月下旬,赵洪同赴美考察招商。行前,晓兰给老赵发短信:书记,请速帮丁一九落实五个亿的设备购置款。老赵回复:知道了。他亲自出马,带着政府管金融的副市长和财政局长,到省国开行以政府财政担保的形式,办好了伍亿元的贷款。

设备款到账,丁一九的新项目神速推进,云子为同学高兴,心情愉悦地给老婆晓兰放行,让她随书记赴美当翻译。

按规定六人八天三个城市:芝加哥、华盛顿、纽约。安排在芝加哥和纽约开洽谈会、小型酒会,华盛顿主要是参观和访问客人。赵洪同带了两位美女,李晓兰和新上任的招商局长苟艳丽。苟是从乡镇党委书记干上来的,泥土气息重,说话放得开,圆脸、大乳,两小酒窝,肤古铜色,是朵黑牡丹。她比晓兰小三岁,但论面貌,却显得老相一些,一行中还有市委和政府的几位随从。

抵达芝加哥的当天晚上,赵洪同安排了一个小型酒会,宴请五位美籍华商,他们的故里都是汉水。年岁最大的老企业家赵楷弢,已经八十高龄,身体尚好,走路脚下生风,说话虽然斯文,但声音清亮,若是在电话里听,会认为是个中年人,看上去只七十挂零的样子。老先生除了办有方舟康养集团,还专心研读李白诗词,并有多本著述。赵洪同平日里也喜好李白的诗,从中学到大学,他一直研读,能背下一百多首李诗。晚餐,很自然地成了他与赵楷弢谈诗诵诗的文化夜宴,也让晓兰对他刮目相看,苟艳丽更是在现场不断尖叫。

赵洪同先自谦地说:“今天请到赵前辈和在芝加哥的各位汉水乡亲,是我等三生有幸。赵老先生潜心研究李白及其诗作,成果丰硕,晚辈敬佩不已。晚生也好读李白诗词,今日机缘难得,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赵老先生听罢洪同一席话,摆手道:“赵先生过谦了,老朽不才,略通太白诗词,所学肤浅,愿与先生共勉。”洪同接过老先生的话说:“后生有一问题讨教老前辈,窃以为李白最著名的诗有十首:《静夜思》《赠汪伦》《早发白帝城》《独坐敬亭山》《望庐山瀑布》《送孟浩然之广陵》《行路难其一》《将进酒》《渡荆门送别》《望天门山》,不知先生是否认同。”赵老先生说:“太白先生诗作冠绝古今,被后人敬为诗仙。您说的这十首诗,的确是他浩繁卷帙里的上品佳作,但是,倘若非要选出十首为最好,也不尽然。先生一生留下来的诗作有九百多首,连诗圣杜甫都赞其‘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余光中先生称其: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所以,他的最好何止十首呢?”

洪同说:“您真是博学,说得对,晚生领教了!”他话锋一转:“李白的《静夜思》,想必各位乡亲都熟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这里代表汉水乡亲敬一杯薄酒,期望各位先生回故乡投资发财!”

晓兰也喜欢读李白的诗,喜欢他的豪放、大气、洒脱。这时,她主动站起来说,赵老先生研究李白,我就借此机会,把李白的那首霸气而畅快的《侠客行》献给大家。她开始几近完美地诵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时,赵老也摇头晃脑跟着她小声吟诵: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

       赵洪同一直在击掌,到了最后三句,他参与了朗诵: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三人吟诵完,赢得一片掌声。这时,赵洪同端起酒杯说:“我借杯中酒给赵老先生和各位助兴,朗诵一首《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赵洪同的嗓音洪亮,赵老先生听到这里,又闭目晃脑跟着吟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诵到此处,赵洪同已经沉浸在诗的情景里,他举起红酒杯示意大家干了此杯。喝完酒,他继续诵吟。

    到诗的最后两句,他的激情如洪涛般奔涌而至: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将最后的“万古愁”重复一遍,并拖了一个长腔:“万古愁,万古--愁——哇——!”。

赵楷弢老先生带头鼓起掌来:“不容易。不容易呀!赵先生公务繁忙,能流畅诵吟这首长诗,真不容易!我提议,为赵先生的精彩干杯!”

老先生置身乡亲乡情场景,很是感动,接着,他站起来说:“我就不多说了,就借太白先生的《赠汪伦》,来表达此时的心境。”他以厚重的沧桑感和老成的传统吟诵腔博得大不同的反响,他诵吟一句大家就鼓掌一次诵完他说,特别感谢洪同先生一行,感谢故乡的深情。

大家再一次鼓掌,再一次端起酒杯。

席间,老先生答应回汉水老家投资一亿美金修建健康养老园,包括一座医院。同时投资三千万美金修建国学馆,传承国学。现场,草签了合作协议。承诺一个月后回汉水签订正式合同,并选址,一年内建成。

赵洪同首站告捷,心里满溢喜悦。酒会散后,他给晓兰发短信:到密西根湖散步,有工作谈。马上、现在!

她也替他高兴,便回了个“嗯”。

密西根湖叫着湖,而实际如海一般阔大无边,有五万多平方米,湖深八十多米,这里有海军码头,天高水蓝,湖鸥翔集,船帆游动,但凡到芝加哥旅游的客人,一般都不会错过散步湖边观湖景的机缘。

他们两人来到了湖边,赵洪同兴奋地说,今晚的饭是一顿文化大餐,也是收获颇丰的物质大餐。晓兰说,恭喜书记旗开得胜啦!他话锋一转:“晓兰,今后,没人的时候能不能就喊我赵洪同呢。”晓兰停下步履说:“这怎么行呢,我不敢,这对您这个大领导不恭啊!”老赵说:“我这分分秒秒都当个领导,你说我累不累呀!”他逼近晓兰,一口酒气喷在她脸上:“从今晚开始,没人的时候,你就喊我赵洪同!或者老赵!”晓兰并不作答,只莞尔一笑。老赵一下子跳起来喊:“你答应了!”接着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湿润的嘴唇......

他还在贪婪地深吻,她推开了他。

她的心情很复杂,就像眼前大湖里拍岸的浪涛,拍了岸线,退回去;再冲上来,又返回去。她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有好感,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是,他又不能做对不起云子的事。她极速地思虑着,如果当场一把推开,肯定要开罪他,她和刚换岗的云子也许就会被“穿小鞋”。不拒绝吧,又怕他猴子上树,还要采摘更可口的果子。于是,她借着酒劲放胆地说:“那、那个啥,老赵,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角色呀!你竟然敢调戏良家妇女啊!”他在一旁“嘿嘿”两声,说:“喝了酒,失控,你不也配合了嘛。”他又靠近了她,她没躲闪,说:“你就像这湖,究竟是湖还是海,我还没看清白啊,你这样我,我有点难受!”老赵知道做这种事,对像她这样正经的女人来说,的确很突兀,没拒绝算是给了大面子。他有些悔意地说:“我向你说声对不起!”晓兰半晌没说话,他们走了一段路,她想到一个可以基本保全自己的解决方案,就对他说,我只做你的蓝颜知己。他问,此言怎讲。她说,通俗地讲蓝颜知己,就是只陪说,也可以稍微放开一点。但是,裤带子就是高压线,裤带以下是禁区,你休想触及。

 正说时,苟艳丽给老赵打来电话,说是想到他房间汇报明天的安排。小兰问是谁,她说小苟,她“啊”一声,然后笑着说,她可能是主动上门的“红颜知己”。他牵住她的手说:“你看你,这话说的,人家找我真有工作呢!”晓兰反击道:“那你刚才喊我来,还不是说有工作谈。”一丝难堪从老赵脸上倏忽闪过,他笑着说:“你这个蓝颜知己我交定了。至于当不当红颜知己,以后一切听你的!”

这天晚上,晓兰按出国前与云子约定的,每天给他发一条微信,她心情怪异地发了如下内容:今晚酒会是顿文化餐,招了一个文化商人。晚上漫步密西根湖,这湖很大,像海。我迷失在这似海非海的岸边,面向汪洋,不知所措。老公我想你!

云子回微信说:你的文笔越来越好了。

他没想到妻子的字里行间掩藏了心事;更不会想到自己心怀感恩的大领导,居然惦记他这个属下的盘中餐。

在美利坚的每个夜晚,老赵都会约晓兰外出散步,她不拒绝,只让他在“蓝颜知己”的许可圈子动手动脚。第八天早晨他们要回国了,登机前,老赵靠近晓兰说,美好的旅程只是告一段落,我们不会划上句号的。

他的话音刚落,苟艳丽就嘟着嘴巴走来了。她对赵洪同表情异样地说:“老赵、啊书记,跟美女主播谈得欢啦!”晓兰听罢一愣,一脸蔑视地扭头朝登机口走去。

 

云子到经信局履新后,感觉自己找到了冲浪的海湾。他夙兴夜寐搞调研摸底数,思考汉水工业的出路,动笔给市委、政府写出汉水工业改革发展报告,献出的锦囊妙计被悉数采纳。市长称赞他,抓工业,人才难得。书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晓兰更是为老公高兴,当然,她对赵洪同的伯乐识马也心存感激。

转眼到了年底,市委批准了人大、政协“两会”开幕的时间,上上下下开始紧锣密鼓筹备会议,包括人事动议。赵洪同到汉水市工作近一年,没怎么研究提拔干部的事,这次准备动一批,其中有四个副厅位置空缺。原市委副书记提拔到省民政厅任厅长,位置空缺半年;市人大常委会一位副主任上半年退休,市政府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肝癌晚期,九月份就递交了辞呈,市政协一位副主席十月份退休了,四个副厅的空缺需要报省委批复后,开干部大会推选;后面三个位置还需两会选举。

市委提的人选,市委副书记由宣传部长吴安良接任、人大副主任人选尤建奎、副市长人选张云子、政协副主席人选是市纪委的常务副书记。尤建奎和张云子的提拔,有些意外,但是也在情理中。张云子能力强,抓工业一将难求;尤建奎也是够硬条件的,没破格。一切按照市委意愿顺利推进,省委很快批复,市里的干部大会推选,除了尤建奎票数压线外,都得了多数票。两会如期召开,候选人都按市委的意图当选。只是尤建奎有三十多张反对票,也算涉险过关。

紧接着,广播电视台的班子也有变动。李晓兰被提拔为副台长,她在台里推荐时得了全票。

幸福来得太突然,两会闭幕的当晚,云子和晓兰大半夜都在兴奋中,他问,老婆呀,我们该怎样感谢恩人赵书记呀,听说有的人提拔副厅是要送重礼的。我这分文没送,像做梦一样的,就捡了个副市长!晓兰说:“是的,真像做梦,是得想办法感谢老赵呢!”云子听到这里,立即捂住晓兰的嘴:“你怎么敢喊‘老赵’,你这样,对得起恩人吗?”晓兰在美国时,背着人喊惯了“老赵”,云子大惊失色地反应,让她猛醒过来,连说:“我这是昏了头,再不敢了!”

晓兰为了重塑云子形象,把他带到假发店里,给他选了个六千块钱的发套,他一试戴又像回到了大学时期,一头黑发,遮住光亮,重回英俊。可是,云子死活不肯要,说:“我戴了这发套,就不是我了,人家会议论的。”晓兰细声慢语地劝导:慢慢适应吧,先休息、出门开会时戴上,再坐办公室戴,然后开大会戴,日久自然习惯。云子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她还建议,把司机小王调到身边服务。因为小王是云子把他从临时工转成事业编的,还走门子,把他在农商银行基层支行工作的爱人,调到了分行机关做事。小王对他感激万分,即使云子调到了经信局和当了副市长,他也隔三差五到家里看望他,帮助做家务。云子觉得晓兰的提议很对,说:“马上请办公室调小王!”

第二天晚上,云子约四人团的伙计们喝酒,三人都答应了。以前,都是常先胜坐上席,这次不同了,云子一下子当了副市长,另外两人又有些倒霉,反差大了,气氛也变了,相互间客套起来。云子说,还是老规矩,哈哈先生坐上首吧。先胜立马反对:“哈哈,这哪里行呢,你现在是市领导,我不能坏了规矩,啊,哈哈。”僵持不下,云子只好自己坐了。其实,这次补选几个职位,书记找先胜谈过,劝他不要有想法,明年换届多的是机会呢,只是个时间问题。有了书记这话,常先胜心里平复了许多。这天云子拿了三瓶茅台,喝了两瓶多,犟牛和联合收割机都喝醉了,常先胜不多不少还是老二两,只有云子保持了清醒,因为明天上午有会,他要讲话,大家都说,“列宁同志”要忙大事,理解。

市里两会结束,过不了几天就是省里开两会,赵洪同正在准备赴省开会的材料,他叫秘书在政府宾馆拿了一个房间,不接待任何人,安安静静看两天材料。第二天下午一大摞材料基本阅改完毕,他叫来秘书,让他立即到附近的大商场,买件女式红色呢子大衣,并告诉他大致身高,说是要送给一位女首长。一小时后,秘书送来了一件考究的红色呢子大衣。他在房间立马给晓兰打通电话:“到宾馆我房间来一下,有工作谈呢!”晓兰在电话里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他俩从国外回来后再没见过面,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晓兰进屋就喊:“哎呀,好暖和呀,你真会享受啊!”说着她脱掉鹅黄色呢子大衣,里面是一件紧身的小蚕丝袄,她的胸部突出的曲线暴露无疑。老赵站在一边欣赏着风景,接着说了句:“恐怕还要脱,你看我穿了多少。”晓兰这才顾得上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她说:“这里多热乎啊,索性我就在这洗个澡吧!”他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晓兰马上说:“你想干啥,你你你你想干啥呢!”他说:“我、我、我无非是想、想那个什么而已。”其实,她早就有思想准备,她想了很多种报答他的方式,她知道都不会遂他所愿,唯有自己的身体才是他垂涎欲滴的目标。她说:“你怎么变得结结巴巴了,你心里猜着啥我还不明白。那你到外面套间坐会吧,让我先洗个澡,可以吗?”他连说“可以可以”,知趣地退到外间看电视。

不一会,晓兰洗完了。她喊道:“老赵,你可以进来了!”他心里像猜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吞掉一口涎水,进了里间。但见晓兰只穿了一件宾馆的白色睡衣,坐在床上,深陷的乳沟看得清楚,睡衣下面露出一条宽的缝隙,可以窥见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他已经等得太久了,直愣愣地看着她。晓兰喊“怎么啦,不认识我了”,他才从痴迷中醒过来,走近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亲着吻着,慢慢放到床的中央。她轻轻地呻吟着,如同一盘大荤,被他这个盯了很久的苦力,囫囵地爆食......

离开房间时,他把那件红色呢子大衣拿了出来,并打开细心地给她穿上。晓兰对着穿衣镜正面、侧身,看了又看,很是满意。这次,是她主动抱着他不舍地深吻。

云子任副市长后,分管工业和招商引资。他智勇双全抓重资产招商,进展神速。赵洪同觉得可以出经验,也多次过问,时间不长就铺满了一个集中度很高的重资产工业园,省政府来汉水开了现场会,不少市州来观摩学习。老赵在四大家联系会上表扬云子,说:“当干部不仅要有能拼的狠劲,还要有会拼的巧劲,云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家要学习他!”

 丁一九在汉水的新项目落成后,很快投产,市场订单像腊月里的飘雪,纷纷扰扰飞进公司。其实,汉水市的重资产招商,三分之一死掉了,三分之一半死不活,只有三分之一是健康的,丁一九的项目是个幸运儿,他对书记和老同学云子心存感激,给他们二人各买了一套西服,并塞进一张银行卡到上衣口袋。赵洪同的卡里有四百万;云子的有三百万。丁一九把两件西服都给了云子,请他转交书记。说西服不贵,只是一点心意,还特别提示,上衣口袋里有张购物卡。云子说:“西服可勉强收下,购物卡就算了。”丁一九立即说,西服三千多,购物卡也只几千块钱,总共也就几千块,别推了,权当请书记和你吃了顿饭。云子听一九这么说,觉得这不是啥大不了的,也该感谢一下劳苦功高的书记,反正加起来只几千块钱,犯不了大错,就收下了。

云子成了书记的红人,书记办公室他可以无拘束地随便进入。这天,他进门就对老赵说:“书记,丁一九给买了件西服,还给了张购物卡。”赵洪同立即说:“不能收!”云子把刚才一九说给他的一段话,说了。老赵说:“我不再给你扯这些闲事了,你的重点企业首季开门红动员会,几时开呀!”云子答:“下周一!”他叮嘱:“我原本周一到省里办事的,我就推迟一天去,参加你的会!”云子听了拍响巴掌:“那太好了!谢谢书记!”与老赵告别时,他说,那件西服我交给您司机啊!赵洪同不置可地挥挥手,算是送他出门。云子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回到家,他把西服交给晓兰,说里面有张购物卡。晓兰将西服挂到衣柜里,掏出卡一看,就喊:“云子快来啊,这可是建行的龙卡呢!”他跑进房间看了,就说,这可不能要的。晓兰说,别慌,我明天到银行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再说。第二天中午,晓兰回家告诉云子:“里面有三百万啊!”云子没转过弯来,问:“你这说啥呢,什么三百万、三千万的?”晓兰戳了一下他脑袋:“看你这记性,就是丁一九给的卡,有三百万呢!”云子一下子吓傻了:“我的妈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快退回去,退回去!”晓兰这时出奇地冷静,她说:“你慌啥呢,儿子后年要出国留学了,差的是钱,这钱是同学给的,怕啥!”云子说:“你不怕,我可怕坐牢!”她笑着说:“看你这点出息。这样吧,我把它挂在衣柜里,不穿也不动卡,若干年后再说!”云子听了,再没吱声。

赵洪同的司机把西服交给了秦小娟。她是老赵的妻子,也是他行政的参谋。他对她心存歉疚,在部队服役时,十多年与她两地分居,后来转业从政又是分多聚少,他当了地方主官后,才将她调来调去放在身边。他多次对她说,我欠你的太多,要补偿你。很多时候市里有客餐时,他都带着她,市直单位的不少一把手,后来都熟悉了这位第一夫人。她成了赵洪同把关大事小情的不二人选,有些人事的变动,她也会吹枕头风,而且她吹的风最管用。时间长了,这种事就传扬开来,想变通行事的,就拐着弯来找到她这里,只要她对得上眼的,人家又出手大方的,她就推荐给老赵。

秦小娟收到那套西服,瞟眼一看就知道价格很一般,不像是送给书记的礼物。她想,衣服里肯定有埋伏,果然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建行龙卡。她到附近建行查了一下余额,愣了一下:四百万元。回到家里,她给司机小冯打了电话,后来又问云子,才弄明白送礼的主人是丁一九。他多次接老赵和她吃饭,餐桌上每次都说要重谢厚待之恩,老赵都说,不用、不用。没想到这次,他动了真情,放了大招。秦小娟对如何处理这颗烫手的山芋思虑了半天,后来她拿定主意。

老赵晚上回家,她把西服的事说了。他说,我知道不就是几千块钱的西服吗?你送给哪个亲戚算了。她轻轻地说:“还有张建行卡呢。”他回头问:“不是购物卡吗?怎么变成了建行卡!多少钱啦?”她答:“四百万。”他大声喊道:“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啦,赶快叫云子退回去,坚决退回去!”她拉他坐到沙发上,沉稳地说:“你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儿子在北京买房只交了首付,我们每月要还两万大几的房款,我跟你的工资差不多都还了这钱,每月当房奴,你这一书记当起,你说我们过得叫啥日子呀!”他抬眼望望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困顿和难为情。她接着说,这衣服和卡,我们能不能就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柜里,若有风吹草动,我就立马退给云子,跟他说,我们根本就没接受过。反正,那个丁一九是他要好的同学,你对云子恩重如山,他还能出卖你不成。赵洪同想了想说:“这事太大,不妥、不妥!我总感觉是颗定时炸弹啦!”她说:“就你胆子小,哪个像你,当官这么多年,连到北京买套房都发愁!”他摇摇头:“唉,我不管了,反正我不知道这事,行了吧!”

她连连点头:“嗯嗯嗯。”
 

赵洪同在汉水干满一年后,研究室把他的讲话稿编辑成册,不编不知道,一编吓一跳,三十万字一本,《赵洪同选集》有了五本,研究室主任成小山把书记的五卷本整齐地码放在自己的文件柜里,后来惹出了不小的麻烦。

翻过年的春季,老赵被安排到中央党校学习两个月。家里的会减了大半,市长在家只开非开不可的会,上上下下都像缷掉身上的沉重盔甲,一身轻松。一天,几个县委书记在市委开完会,路过车小山的办公室,见门是开的,就进去与他打个招呼。有个书记眼尖,看到了柜子里的《赵洪同选集》,就说,妈呀都五卷本了,我买几套吧,回去组织常委们学习,其他几位书记也起哄说要买。车小山说,这是非卖品。我给你们每人两套吧,书记、县长各一套,你们别急,下次来拿。这事,后来就这么落实了。夏季,省委巡视组来汉水市巡视,赵洪同喜欢开会且讲长话的事,很集中地反应到了巡视组,证据还有他的五卷本选集。巡视组组长曾江山,是省委农办的一位老副主任,也是赵洪同的老领导,他当县委副书记时,曾江山是县委书记。巡视结束后,老人家把赵洪同叫到房间敲着真皮沙发的扶手说:“你真糊涂啊,把上面精简文山会海的要求不当回事,会议成灾,怨声载道。一年功夫,讲话都编了五卷,听说还流到了县市区,你这是想自毁前程吗?”

赵洪同听完老书记的训斥,出了一身冷汗。他恭恭敬敬站在房间,对老首长说:“您批评得太及时了,我改!”

回到办公室,他对车小山发了一通大火,说他是典型的帮倒忙,是在要他的命!小山吓得屁滚尿流,立即开车到几个拿了书稿的县委书记那里,一本不留地收回了文选。

自此而后,老赵再不敢乱开会了,全年会议压缩三分之二。年底,省两会召开,他荣升省政协副主席。

半个月后,尤建奎来看他,塞给秦小娟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银联卡,卡上有三十万元余额。秦小娟推推搡搡地说:“来看老赵可以,东西不能要的!” 尤说:“一点小意思,只够请书记和您吃顿饭!”听了这话,她不再推了。

尤建奎走后,秦小娟对老赵念叨:“那个张云子怎么没来感谢你,你可是提拔了他们两口子呀!”赵洪同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他们用别的方式感谢了。”她问:“啥方式?”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就是,那个什么,拼命干活嘛。”

老赵现在清闲下来了,他请了一位书法家教习书法,注重养身,饮食起居十分讲究,享受着副部级的好日子。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一些担心的事,会真的像再厚的纸也包不住火一样,竟然在短时间内就被点燃烧穿。

丁一九与他的合伙人、管财务的副总因为分红的事闹翻了脸。那位副总将两件西服的事,实名举报给了中纪委和省纪委。丁一九被市纪委带走调查,云子得到消息像蚂蚁掉到了热锅里,感觉末日来临,日里夜里担心纪委来抓他,不到半月人就瘦了一圈。一个周末,弟弟张雨迪得知丁一九供出云子和赵洪同的信息,他估计报市委批准后,专案组马上会对哥动手。雨迪把云子叫回父母家里,遮遮掩掩地说了一些话暗示他。云子是个聪明人,听了雨迪的透气后,如惊弓之鸟。第二天,他便跑到省城给赵洪同汇报。老赵皱着川字眉说,如果纪委留置你,你就说那套西服至今没送出。我马上叫秦姐拿来还你。你要记住,就是死你也不要害我啊,我把你提拔成副市长,花了多大的心事呀!

云子站起来低着头表忠心:“您放心,我一人承担,就是去死也不会连累您的!”听了这话,老赵脸色由阴转晴,笑说:“也不至于去死吧,主动交出去,就是个双开而已,或者判个缓刑,我再到国企给你找份拿年薪的事做!”

云子点点头,拿到那套西服,他下意识地捏了一下上衣口袋,感觉那卡还在。第二天返程汉水,一路上他想,如果抓进去,绝不会只判个缓刑,起码十年以上实刑,而且进去了肯定扛不住,就会把书记的事供出来,想来想去只有一死了之,这样既可免受身心之累,又可尽保全恩人之义。

回到汉水,他丧魂落魄,但是,见了人立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是在晓兰面前。晚上,他把书记退回西服的事说了,只是没讲老赵对他的嘱咐。他说:“两套西服要赶快交给纪委啊!”晓兰提醒:“都快一年了,丁一九也招供了,现在交纪委就会真的没事了吗?”她这一问,戳到了云子的痛处,他幽幽地说:“唉,阎王爷本本上的账不好销啊!”

云子已抱定必死的念头,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分,他独自爬上西山的揽胜楼。这楼一共九层,加上塔顶通高五十九米。在这里可以一揽汉水市的全貌,以及西山林木繁茂、万鸟扑腾的美景。揽胜楼是上任书记动议修的,拖到去年底才竣工。开楼的那天,是他就任副市长的首日,市政府秘书长特意安排他出席开楼仪式,作为首秀,他于是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之下上了山,还激情飞扬地讲了五分钟的话。

没想到世事无常,今天他又猜着一颗破碎之心来到这里,形只影单,丧魂落魄。他要看这楼最后一眼,然后与山下吵吵囔囔的人世诀别,这里即将变成他的坟场。

云子在揽胜楼第九层的窗口站定,眼前突然飞落一群老鸹,他知道它们的学名叫乌鸦。他的心一阵疼痛,然后断崖式地沉没:乌鸦啊,你这死的信使真的来了呀!我真的要被你们带走吗?

他任由泪水流淌,镇定地将打好腹稿的几条短信分别发了出去。

第一条短信是给市纪委书记的:丁一九给的两件西服都是我收了,准备送给赵书记的没送出去,都在我家衣柜里挂着,请组织相信我。

第二条是给晓兰的:兰,我亲爱的最爱的老婆,你的光头要出趟远门,你要坚强,要把儿子照顾好,把两边的老人孝顺好啊!

第三条是给儿子的:儿子,今后要好好听妈的话,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不要做官。

他还给在汉水城里工作的两位要好的高中同学发了短信,请他们下午三点到揽胜楼碰面,散步聊天,然后下山喝酒。两人痛快答应了。最后给弟弟雨迪发了短信,叫他下午三点约上司机小王到揽胜楼来接他回家,说有事商量。

最后给四人团微信群发了一句话:你们今后再喝酒时,给我准备一份放我席位上啊!

然后他摘掉假发,脱掉皮鞋,取下眼镜,就像扔掉所有身外之物一样,爬上窗口,闭上双眼,梦幻般地滚下窗去。

一群老鸹腾空飞起。

附近几位游客惊见这一幕,吓得大叫一声“妈呀,这是怎么啦?”其中有两位是汉水市刚退休的机关干部,他们走近一看,立即大叫:“妈呀,这不是张云子副市长吗!”恰好此时,云子的两位高中同学和弟弟雨迪、司机小王赶到,他们听到叫声,知道大事不好,急忙走近见是云子。小王立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抱起云子,同时给120拨打电话。雨迪一阵眩晕,两位同学急忙将他扶住,同时打电话报警,并通知市政府办公室。

120来后,医生就地做了象征性抢救,宣布:已无生命体征。公安民警拉起了警戒线;法医拍摄、采集了必要的证据。副书记吴安良和政府的常务副市长,接到恶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们迅速向书记、市长报告云子跳楼死亡的情况,并说经与其胞弟协商,遗体立即送殡仪馆。

晓兰是在殡仪馆见到云子遗体的,当时一看到云子她就大哭大喊,乱抓头发,在地上打一会滚,又爬起来大声傻笑,满屋乱跑,不断地喊:“云子,你个光头骗人,你骗人,你没死,你就是想睡懒觉,你个光头,快起来!快起来呀!”

整个半天加半夜,她一直如此。

雨迪与家人商量:嫂子打击太大,精神失常,只有先送精神病院治疗,等哥哥入土为安了,再接她出来。

四人团的三人在云子逝世三天后,在云子的坟前聚了一次,他们给云子带来了茅台酒。梅大业写了一首诗,烧给了他:

 

欲了未了的沉痛

 

你活着的时候

仕途顺风顺水

官至决策层,副厅一枚

口碑,几乎听不到差评

浑身,似乎看不到瑕疵

 

那个阴郁的下午

你爬上西山,

在揽胜楼窗口飞身而下

你以为像嫦娥奔月鸿雁掠空

可以甩掉重压剪断烦恼

 

可是,你的身后

整个城市都在议论

像一锅开水沸沸扬扬

为什么想不开

为何要跳,为谁跳的

这个燥热的夏天

有了没完没了的话题

 

你好糊涂,你如此轻看生命

如此抛下我们和爱你的亲人

你以为你可以用命的金箔

封住一切,可是它太薄太薄

你身后的问号都要找到答案

你啊,欲了未了

       市纪委办案组在云子安葬后的当天,从他家衣柜里取走了那两套衣服和两张建行龙卡。

赵洪同得知云子跳楼后,三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理秦小娟。他在房间供上云子的灵位,不让秦小娟进房,日夜为他焚香。

一个星期六的早晨,老赵洗漱完毕,吃了早餐,心情有了些许平复,他准备到单位去转转。正准备出门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吴安良,他告诉他,两个到汉水搞城建项目的老家乡亲被纪委抓了,说是有人实名举报涉嫌围标。老赵一听半晌没出声,最后沉重地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被抓的老乡是他从老家带来的两个堂弟,专门承接市政工程建设的。记得去年春节他俩来家里吃饭,给秦小娟各留了一张300万的银行卡。

他感到灭顶之灾就要来了,他的血压陡升,秦小娟立即与司机将他送进了医院。在医院留观期间,中纪委派来的两名同志,来到病房将赵、秦夫妇一并带走。

他俩在留置期内交代了很多,包括收受丁一九银行卡、叫云子替他们背锅的事。

云子白丢了一条性命。

尤建奎被市纪委留置,涉嫌行贿。

晓兰出院后,依然精神恍惚,生活难以自理。雨迪帮她办了病退手续,妹妹和妹夫搬到她家暂时住下,照顾她的生活。她整天嘀咕:“光头,你下班了,怎么还不回呀,你回来呀,回来呀!”

她把那件红色呢子大衣从衣柜里取出来,每天用剪刀剪了撕,撕了剪;剪成了小块,又狠狠地剪成碎片。

她的妹妹疑惑地问:“姐姐,好好的衣服剪烂了干啥呢,这是为的啥呀!”她一脸木然,双目无神,只机械地做那些。妹妹于是说,姐姐像是在梦游。

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

梦醒的时候,太阳高挂在天上。


版权所有:荆门图书馆 鄂ICP备05012537号 鄂公网安备 42080202000282号     
地 址:荆门市双喜大道 tel:(0724)2366359 Fax:(0724)2366359
网站美工:荆门中小在线 网站美工服务:0724-2334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