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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采菱

时间:2023-10-08 17:06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朱永东    点击:

说到采菱,又要说到故乡。

我的故乡沙洋县毛李镇,位于荆山南麓,江汉平原西沿,小小一个乡镇,却拥有大小五个湖泊:长湖、宋湖、借粮湖、南湖、彭冢湖,如此豪华阵容,让人不由联想起无与伦比的北美五大湖。当然,长湖并非独属故乡,它很大,地跨荆州、荆门、潜江三市,是鄂省第三大天然湖。

又因故乡在长江北岸,我把有关故乡采菱的往事,归于江北,以别于江南。

先说江南采菱。

说到江南采菱,就不得不说江南采莲,不得不想起那首著名的汉乐府民歌《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诗歌描绘了江南采莲的热闹欢乐场面,从游鱼的欢乐(当然也不知游鱼是否真地欢乐),显然可感知采莲人的欢乐愉悦与闲情逸致。

或许因为采莲的相对容易,江南采莲无疑是欢快的。只是不知为何,我浏览有关采菱的大量古诗作,发觉绝大多数采菱诗也都是欢快的,或许是受采莲诗歌的影响吧。

如元代王恽的词《小桃红·采菱人语隔秋烟》:“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词中采菱姑娘的喧闹、秋江的静谧澄净,还有画船以及如沐春风的美人笑靥,无不显现出采菱的欢乐。尽管作者在词的结尾发出“江山信美/终非吾土/何日是归年?的浓重乡愁,但采菱本身无疑是欢乐舒畅的。

又如广为传唱的当代民歌《采红菱》,歌中唱到:“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呀/我俩一条心。”歌词节奏明快,旋律欢畅,更辅以“得呀得”的怪异叹词,充分表现了青年男女采菱时的喜悦。关于这首著名民歌的出处,一说是安徽宣州,一说是江苏高淳,难有定论。原来宣州与高淳虽属两省,却亲密接壤,难怪有此一争执。这一带湖泊众多,水产丰饶,从南面的宣州往北面的高淳,有著名的南漪湖、固城河、石臼湖等,是“日出斗金、夜出斗银”的江南繁盛地。胜地名曲,相得益彰。不过,这首民歌大抵经过不谙采菱的文人雅士加工,在我看来,太过欢快,显得轻浮浅薄甚至有些放浪粗俗。

我所知道的采菱却不是这样的,与此大相径庭。

大概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有那么两、三年的夏天,我总是随村里的大人、小伙伴往离家最近的宋湖去采菱。

采菱绝不是嬉戏玩耍的娱乐,它完全是出于生活所迫,是一件十足的苦差事。

先是要把一个直径一米五左右、重数十斤的硕大圆形木盆,背到离家几里远的湖边。为了找到一处菱角多的湖湾,会把大木盆背得更远。我现在拿不准是否我的父亲帮我背过大木盆,但无疑,我病弱瘦小的身躯是多次背负过的。头上扣一个大木盆,头、身体差不多呈九十度弯曲,很是吃力。与此同时,手中还要拖一根长竹篙,这竹篙是用来撑大盆用的。另外,还要带午饭、舀水的葫芦瓢、坐着采菱的小凳以及装菱角的工具。因为路远,中间往往要歇息许多次。

记忆中,我每次采摘菱角好像都是随着大堂兄一起去的。我因为12岁那年所患内耳眩晕症没有痊愈的缘故,正害着严重的头晕症,极易眩晕,既不能随便抬头,也不能随便偏头,加上那大木盆是圆形的,很容易在水中转圈,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撑大盆,而是用手扒着堂兄的木盆,随着他一起到湖中。

大家一字排开,面向湖水,坐到大盆的一边,弯腰低头,开始一株接一株地翻开菱角秧采摘菱角。我们要采摘的一般是老菱角,留下小的、嫩的,让它继续生长,以便下次采摘。因为重心倾斜,大盆的一边吃水很深,盆沿离水面往往只有两到三寸,似乎大盆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大盆的另一边则往往高高翘起,悬于水面。

我们采菱,一采就是一整天,往往一大早出门,到晚上才回家。中午饿了,就吃带来的饭菜,劳累导致的饥饿,使那简单的饭食,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故乡的野生菱角在七月成熟,也刚好是我们学生放暑假的季节。七月正是最热的月份,为了防止被太阳灼伤,我们一般戴着草帽,穿着长袖上衣和长裤,尽管湖面比地面凉爽,但仍然会热得汗流浃背。在湖中一呆就是一天,两只手泡在湖水中,时间长了,皮肤被泡得发白甚至皲裂。记得有一次,我的手背被小蚂蟥咬了,这种小蚂蟥很小,扁平状,还没有人的小指甲大,但它很毒,被咬后,我的手真正是肿得象馒头。即便这样,我的采菱生活也没有停息,似乎整个暑假都呆在湖中,即便下小雨的天气也会穿着雨衣在湖中采摘,唯有下大雨的日子才在家中休息。

到晚上,天黑看不见了,我们才收工。这时候,家中会来人,有时是父母,有时是兄弟姐妹,到湖边来迎接我们,帮着把采菱工具及采摘的菱角搬回家去。

然后,把清洗后的菱角放到大铁锅里煮熟,这个活主要由母亲来做。菱角煮熟了,我们自己也吃一些,往往是从菱角的中间一咬两半,再分别把两半截硬壳里的菱食咬挤出来。煮熟的菱角吃起来面面的,很是香甜,胜过红薯和板栗。我们并没有把菱角当饭吃,也没有把它当菜吃,而是到市场上卖钱。在那个年代,似乎什么都缺,但作为自给自足的农民,最缺的应该还是金钱。起初,父亲把菱角挑到鲁店街上去卖,后来,感觉在本地不好卖,父亲就与村里的其他大人一起,结伴往荆门、广华、沙洋、沙市、荆州等城镇,印象中往沙市、荆州去得比较多。卖的时候,多半也不用秤,而是用我们乡下吃饭用的大碗,大碗的直径约有半尺。堆起来满满的一碗,一碗5分钱。

卖菱角的钱主要供我们上学,也贴补一下家用。有了这样的收获,采菱虽然辛苦,却也是苦中有乐,我乐此不疲,劲头十足。

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时候,我把到市场上卖东西看成是很难为情的一件事,所以,每每看见父亲到市场上去卖菱角、卖糠,或者卖一些家中种出的小菜,换来那么一角、两角钱,供全家大小维持简单艰难的生计,我就既佩服又感动,未来日子报答父亲的心愿便更加强烈。

故乡采菱,采的是野菱。野菱生长在天然水域,稀松地分布在大湖里,薄薄的小小的略带绛紫色的叶片紧贴在水面,不像家养的菱。家养的菱植株硕大,如同水葫芦般疯长,绿绿地挤满整个池塘或者水田。

这就是故乡采菱,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谋生,实实在在的功利。说到采菱的功利,我又想起,在我家缺菜少粮的日子,会把菱秧也捞回来,捋掉叶子及根须,将绛紫色的菱茎用来做菜吃。菱茎加上油盐一炒,仍未完全去除苦涩味道,但也别有风味。可惜好多年没有吃到这一特色菜肴了。另外,我还记得,有一年闹饥荒,生产队组织人员到湖中打捞淤泥中的陈年老菱角,社员们把竹竿的一端绑上草把,再用草把在淤泥中搅动,就会将一些菱角扎在草把上,此时想来,此法有点类似诸葛先生的草船借箭。

这就是故乡采菱,或者叫江北采菱,相较于江南采菱,它显然缺少诗意,与浪漫无关,而于年少病弱的我,与甜蜜的爱情故事更是全无干涉。

当然,世上万事万物千差万别,江北采菱也是如此。其实,的确有那么一种江北采菱,无干生存与功利,唯余娱乐与消遣。在北京以北,华北与东北的连接过渡处,北方的寒凉地,却有一著名景点:承德避暑山庄采菱渡。这个采菱渡为乾隆三十六景之一,位于避暑山庄两小湖之间,湖岸有草亭一座,是当年皇帝和后妃泛舟采菱休憩之所。石砌券门上刻有康熙皇帝题写的“环碧”二字,有联曰“夹岸好花萦晓雾,隔波芳草带晴烟”。据说,每至夏日,菱花清香扑鼻,宫女们常从这里入湖,荡舟采菱,嬉戏于荷叶之间。乾隆皇帝非常欣赏这一美景,曾赋诗一首:“菱花菱实满池塘,谷口风来拂棹香。何必江南罗绮月,请看塞北水云乡。”

算起来,我不采菱已四十载整,四十年过去,有关采菱的记忆却清晰如昨,我撑持大木盆的技能应该也保持如初。

只是,几十年过去,故乡风物多所变化,早非从前光景。文革以前围湖造田,导致水面大幅缩减,姑且不论,近年来,农药、化肥等化学污染则日益严重,加之近岸水面多被人承包,用来网箱养鱼,大量的鱼饲料甚至化肥倾倒于湖中,水体被严重污染,昔日被直接饮用的湖水如今连洗濯亦嫌污秽,湖边浅滩的莲、菱等水生植物日渐灭迹,芳踪难觅。

我家的大木盆,经几次搬家,先是刀枪入库,继而不见踪影。

这些年常回故乡,数次往长湖,长湖水面浩淼,但网箱广布,不见荷花与菱花;又数次往借粮湖,借粮湖已被整体承包开发,湖水日渐干涸,浅而浑浊;至于宋湖、南湖、彭冢湖,几十年不见,地图上也了无踪影,我怀疑它们不复存在,或许早已萎缩为稻田与鱼塘,徒有虚名。

如此,更不知何时,能觅得一只大木盆,握一杆长竹篙,逡巡于故乡五湖的湖面。

那故乡五湖,应如往昔一般洁净生动,薄雾里,微风中,清澈的湖水轻轻荡漾,水鸟翔集,鱼游浅底,青荇摇曳,波光粼粼。粉红色的野荷花蓬勃绽放,时不时有晶莹的水珠从翠绿、如盖的荷叶上滚落,跌破辽阔水面的宁静。近岸和远处的水面,广布绛紫、葱绿的野菱,白色或者紫色的小小菱花,在夏日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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