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越是乡土的，越是具有生命力。

或许因为自己是个农民，对农村题材的文学作品总是情有独钟。回眸20世纪以来，几乎一些经典的小说都有乡土小说的影子，这跟我们国家是个农业大国不无关系。没有东北高密的《红高梁》，哪有莫言；没有高家村，哪有路遥的《人生》；没有渭河平原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哪有陈忠实的《白鹿原》。当然，这些名家大作不是我说的重点，这些作品早已有评论家对此作过深刻的解析与研究。我想说农村是个大舞台，也是一个大社会，它作为作家笔下的创作背景再合适不过了。

彭永锋是近年来江汉平原涌现的优秀青年作家之一。他曾当过兵，也曾当过村支书，他对农村再熟悉不过了。他在日常生活中善于发现，思考，并将这种思考融入作品中，使作品在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上更进一层。《倒春寒》就是一部充满泥土气息的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其内容是每一个农村人都十分熟悉的日常生活。事，是平常之事；情，是人之常情。但彭永锋却从这平常生活中捕捉到某个“亮点”，运用写作经验和艺术想像力“把激烈的事情用平和的语言说出，把激烈藏在里头”。使这部作品不仅仅是让人消遣的故事，而是让读着从中思索和回味；让读者五味陈杂，拼命想去寻找它产生的根源。
 

二

小说离不开故事，故事是小说的主魂。

“最终，姜上决定去找一趟姜有财。”乡下小人物姜上一出场，便引人入胜。姜上为什么去找姜有财，他低声下气找姜有财到底说什么事？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矛盾？读者的好奇心被勾起，一步步走进作家编织的环环相扣的重门，推开、欣赏；再推开、起伏；再去推开、思索……

戴尔·卡耐基在《人性的弱点》一书中说，“人答应一个陌生人的发迹，却不能容忍一个身边的人提升。源于同一层次的人之间存在着对比、利益的冲突。”姜上和姜有财本是同族平辈，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却因姜有财去当兵在部队表现出色还入了党，而他仍然只能在村里捞鱼摸虾，这人一对比便生出了妒忌，有了隔阂。当姜有财回村当上支书，那姜上心里觉得矮了一截，便处处和姜有财对着干。一次次冲突中，姜上只讨到乡亲们的闲言碎语，这让他无比懊悔，却又无可奈何。

小说围绕姜上找村支书姜有财办低保的事展开。这本是个小事，却因姜上的妒忌、执拗、自私而发生了冲突，矛盾愈演愈烈。姜上是什么人呢？村里治调委员李保国说：“前些年哪年不偷集体的电？抗旱抽水都是半夜偷偷搭外线不过表，电工抓住还嘴硬，架可没少打。”他就是这样一个德行的人，一根筋的人，成不了大事的人。他经营着自己的短处，可恨也必有可怜之处，婆娘因为风湿病严重，手指都变了形，村会计姜仁义说：“家里家外都是他撑着，看着也造业。”姜有财说：“既然姜上家婆娘有病，咱们得尽人事，低保的事让代表评议，他家那几间破屋，谁看了不心寒。”可农村因病致贫的多，低保就那几个名额，怎么办？村主任俞秀芝的弟媳还得了癌症了，但凡有个病的谁不想办个低保，减轻负担？只有老支书姜在银，一大把年纪了，儿子没了，老伴又生病了却拒绝要这个低保。这边村里在商量低保的事，那边姜上却请来电视台，反映村里低保不合理，让村里工作陷入僵局。正在这时倒春寒也来了，雪压垮了姜上的房子，为了从屋里抢出腊货，他也被埋在了房子下。人命危急，姜有财带领村干部还有附近村民帮忙，终于把姜上救了出来。姜上握住姜有财的手一句“对不起”终于化解了他心中多年积累的“不爽”，也让姜有财看到了姜上的悔意。而倒春寒也让在银婶虚弱的身体没能熬过去……小说结尾村支书姜有财对俞秀芝说把低保都办了。留给读者很多遐想空间，农村工作没有尽头，等待姜有财这样的基层干部们的又会是什么呢？而这又何偿不是作品高明之处呢？

三

倒春寒，是善变的天气，也是善变的人心世界。

农村从征收农业税到国家免税发生了许多变革。国家制定了许多惠农政策，随着发放粮食直补、养老金、救济款、低保款等措施的推行，农民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机构重组与改制，村干部也相应减少，人力不够，进村入户少了，工作量却没变，地方政府更注重村里民生工程的建设了。老百姓在享受优惠政策的同时，也显现出了小农经济下农民群体的劣根性，以姜上为代表的一部分人，依赖政府却又拎不清好坏。就因为他听说姜有财当年去当兵送了老支书两只“王八”，而他自己没能去成，每年就在征兵时逢人便说：“谁家娃子要想当兵，得给村干部送烟送钱才行。”他们不是个例，也不是全部，但却凸显了农村经济政策的变革，引起了农村整个生活的改变。而这种改变从姜上这一类人身上表现出来。他们从物质生活上，心理精神上都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尤其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旧的矛盾还有遗留，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姜上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他的形象在作家的刻画下立体而生动。从他身上折射出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性格的特点，也反映出他身处的这个时代诸多的矛盾。历史的惰性加给姜上心理上的负担，让他在虚荣与虚无的路上愤愤不平。

姜上不是个坏人却又有着很多缺点，他的缺点有的是先天的，有的是后天环境变化，社会变化而产生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内心深处的矛盾发展变化，引发着读者思考，究竟怎样认识人性的本质。其实人都有着共同的心理属性，每个人都有向阳的一面，也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只不过有的人表现出的阳光多一些，有的人表现出的阴暗多一些。姜上是多侧面的性格，不是某些性格特点的平面堆砌。这体现出作家对人物塑造具有非同一般的驾驭能力，正是对这些形象各异又个性鲜明的人物的细微刻画，作品的感染力很强。又如对姜上婆娘的描写，她哭哭啼啼诉说让姜上去已经歪了的火笼屋里搬腊肉和香肠，结果腊肉香肠没取出，男人却被压屋里了。她哭没舍得吃的腊货，当姜有财指点着她说：“你还有力气哭你的腊肉香肠，赶紧烧香拜佛保佑你家男人平安无事。”她又捶胸拍腿嚎啕起他的男人来。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中人性真实的再现。文中对在银老支书着墨不多，却寄托了作者对这样一种具有传统美德的人的敬佩之情，这种宝贵的精神折射出人性的光明。总之作家彭永锋在《倒春寒》这篇小说中以深刻的笔力，完成了对作品中多个人物的性格刻画，达到了立体呈现的效果。这里就不一一举例说明，大家可以从其作品中去品味。而这种对人物性格的刻画，除了作品本身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越过表层的现象，抵达积极的现实思想意义。

莎士比亚说“事无善恶，思想使然”，可见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在现实生活中的形形色色的人，互相影响、互相交织、互相渗透、互相折射，呈现出纵横交错的状态。而作家正是拨开这些表面的东西，探究到生活的内里，把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性格特点展现出来，从而让人物丰满，情节生动，故事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四

实实在在地扎根于生活的土地上，才有新的开始。

倒春寒形成的原因并不复杂，却对农业生产和人的生活极易造成不利影响。但倒春寒后，又是一个季节的开始，新的开始。一部好的作品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当你走进去，往往会在不经意中唤醒你的生命感知与思想经验。作品里有许多精彩的语言，“打春头的阳光居然这样毒辣，像怨妇的咒骂，能把人射死。”“火辣辣的太阳卯足劲晒了半天，到了挨黑些的时候，转了风向，北风呼呼紧吹紧吹，风里夹的寒气重了些，黑乎乎的云层铺天盖地遮过来，压的人心里慌。”这些环境描写很好地渲染了气氛，衬托了人物，为情节的纵深作了铺垫。也使读者在读的过程中不自觉地被感染，让你忍不住地去感受并思考，完成源自内心的追寻与探索。

作品中虽有诸多矛盾冲突，却并不压抑绝望。正如姜有财说的哪年没有倒春寒？我对农村生活熟悉而明了，但说实话我无法改变他们，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作家的笔下也不会管谁对谁错，毫不避讳地揭示出人物的矛盾与缺点，人物形象真实而不做作。

《倒春寒》就是当代农村的真实写照，当然这种真实在作家的创作中被赋予了更多深层次的东西。读着读着，你会发现生活的变化，社会的变化，人性的变化，所有一切都悄然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伴随着体制的改革，政策的完善，生活的提升等许多方面，我们不可能看清所有的东西，至少也要学会改变。就像姜上，在经历生死一劫后，对姜有财态度的改变。这个人物形象也就不再是人物形象的文本意义，而有着深刻的指向性与启迪性。这无疑会带给读者新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