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似的，毕竟只是桃花，那不相似的，原来就是芸芸众生罢了。说不相似，这又是假话，桃花之于万亩桃林，不若人群之于尘世，原都是渺小有如尘埃的生灵。你赏桃花，不知桃花竟也在赏你。

身穿华衣的，有如撒金碧桃，那形姿雍容的，就是红碧桃般的人物了，亦有妩媚风流的，就姑且称之为绛桃，身穿素衣的，人群中常见的品种，不若大花白碧桃更为贴切。更有年轻的，神情天真烂漫，在桃林间穿行，这也是白桃无疑了。说到底，以桃花喻人比人，一抔净土生出的风流，孰高孰低，尚且能见分晓。我来时，昨夜落了疾雨，桃花落了不少，只是魂归天地，这便是宝玉说的洁净了。

所谓冷香丸，我也想制一枚看看，取各品种的桃花二两，白桃，粉桃，绯色的桃，若是人间有，绿桃也未尝不可。桃花大抵是苦的，好看的花都不甜，我幼时尝过的，勿要生疑。晒干研磨，取惊蛰的雨水八两，我等不及大雪，就用桃子褐色的仁和白色的桃肉替代吧，再苦，就效仿其放点蜂蜜，咱们别埋在花树下了，怕伤了人家的根本，找一个月圆之夜，把杯子举起来，沸水煎之，只怕味道辛苦诡异，面面相觑之景有辱斯文。

不能下肚的都是这人间最有福气的，能下肚的只是我自己。比苦更苦的，只能是更深的苦。我遇见你，我那时那么年轻。像一只春天的鹿，我不分清晨和黄昏，落入你的桃林。这世上真有人像苦行僧一样活着自己的爱情。我不是比喻，我不是胡说，你是真的有一片桃林。你那里的春天怎么绿一些呢。我歌颂你的桃林，我歌颂他们，其实这是我对我自己的一种围困和凌迟。

桃花只有开和不开，它就在那里，那全是它们自个儿的事情。美和不美，是人类的语言。是人类给它下了这样的“咒”，于是她就只能美了。这就如同你叫我爱你，你叫我做一个才女，我就只能听命，这原本是我自个儿的事情。

我后来反复地去想，我在空间上无限地接近你的所在，何以我要写玉面桃花今犹在，只是朱颜改。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人们说只有年轻的人才会宣告自己不再年轻，那些老去的人连提都不敢提他们已经失去的事物。比如我就要说爱情。我实在疲于谈论如此事物。

你站在山岗上，桃花全都开了，你只是站在那里，我以“步履矫健”“神采奕奕”等等词汇来命名你。这其实是我给你下的“咒”，佛家的说法便是如此，“色即是空”便是如此，我是你纯粹的唯心主义者。我年纪轻轻的，成了你的天才，我的才不是用来成全我，而是用来点缀你。

我羡慕你身旁那些年轻的腰肢，随心所欲就在这人间图了个好活。这样的腰肢我也有，我有一张秋天的面庞和一双冬日的眼睛。你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话语，因而我的爱人，竟不识我的灵魂，你炫耀我的腰肢和我的诗句，仿佛我是一柄桃花扇上栩栩如生的桃。

我和你走在路上，两旁是许许多多的桃花，我们不声不响地走着，十分欣喜。地上是青的，桃花并不艳丽，绯红色的一片。这时候真好看啊，桃花将开未开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年轻就是美的，我不相信阅历，不相信沉淀，一切的成熟实际上不是饱满，只是缺口，那些迷惑性的词语什么也弥补不了。

他们如今看的，是我和你当初的桃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