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意，也学春雨洒。
沧桑的年龄，朝阳的心态，爽朗的笑声，装了满满一辆大巴车。单位组织退休干部重阳节钟祥明显陵一日游。
大巴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快速地拉近了我对明显陵的记忆。20多年前，我和单位同事从荆门开完会后绕道钟祥，为的是一睹显陵风采。但映入眼帘的断壁残垣、悲催景象，令我们大失所望。在此后的这些年，有人跟我提起明显陵，介绍如今已是国务院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现为AAAA级旅游风景区等，我往往露出不屑的神情。
此次重游，颠覆了我对明显陵的认知。
明显陵埋葬的是明朝第八位皇帝朱见深的儿子朱祐杬和他的妻子蒋氏。当年，朱祐杬因非长子，未能世袭皇位。14岁被册封为亲王，18岁离京在湖广安陆州（现钟祥）生活了26年，直到1519年44岁逝世。其妻蒋氏选定松林山为他的安葬地。
两年后，朱祐杬的坟头“冒起了青烟”。1521年，明朝第十位皇帝朱厚照（明武帝）驾崩。由于武帝没有子嗣和亲兄弟，太后和内阁按照明朝“兄终弟及”的祖训，在朱厚照的近亲中选定了他堂弟朱厚熜为皇位接班人。这位朱厚熜就是朱祐杬的嫡亲儿子，后来的嘉靖皇帝。
朱厚熜15岁上吃到了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年龄虽小，主意可不小。这位嘉靖皇帝上位后即要追封一天都没有当过皇帝的他父亲朱祐杬为皇帝，“厚葬以明孝”，并以此表明他这个非世袭、非禅让而“捡来”的皇帝的名正言顺。这个不合礼制的主意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内阁官员们的抵制。双方僵持三年后，嘉靖将其父追尊为“恭睿献皇帝”，1524年将王墓改为帝陵，名显陵，开始了漫长的改扩建工程。1538年，嘉靖生母章圣皇太后（蒋氏）病逝安葬于此。从此，这里成为中南六省唯一的一座明代帝陵。
踏上由石板铺成的龙神道，似有“龙身在脚下，只因换人间”的感觉，御河上的五座神路桥中间最高处，雕栏玉砌簇拥的是当年皇帝的专用道。我专拣中间走，瞬间自我感觉高贵起来。在内明塘驻足，我的思绪上溯，定格在500多年前。身后的新旧红门，眼前的祾恩门、祾恩殿、功德碑楼、方城明楼牵引着我的思绪。30余处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其布局巧夺天工，殿宇楼台斗拱飞檐，龙腾凤舞，工艺浮雕精美绝伦，举世罕见。明楼上的镇陵墓碑，“恭睿献皇帝之陵”丰腴遒劲，因这依稀可见的七个正体汉字，明显陵在北京十三陵、南京明孝陵之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墓碑背后的前后宝城彰显明朝皇陵中未有之格局，首创一陵两冢之奇观。在功德碑楼上南眺，龙形神道蜿蜒出的一条旱龙，地下排水系统自然形成一条水龙，两龙相向而行，相交于内明塘，演绎出二龙戏珠的隐喻；祾恩殿遗址上数根直径达一米多的金丝楠木基座，托起曾经可同北京故宫太和殿相媲美的金碧辉煌；神道两侧十二对石像生和高大的汉白玉望柱，尽显皇家气势；御河和五座神路桥又将九五之尊的高贵展现无遗。
陵园占地2700余亩。依山而建，四面环山，中间平地。它坐北向南，宝城背倚松林山，从山两侧向前延伸的左右丘陵如长长的双臂，将显陵轻拥入怀。信奉道教的嘉靖确信，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此地是一块风水宝地。嘉靖是明朝的第十一位皇帝。靠“机会”登基，在他后面的五位，皇室血脉由支系变正统。这种情况，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也不多见！嘉靖得意不已，将松林山赐名纯德山，将湖广安陆州改名为与北京顺天府、南京应天府齐名的承天府，留下一段历史，为后来的钟祥遗下了一座“祥瑞所钟”的历史文化名城！
明显陵是一代皇权铸就的一件不朽作品，一代皇权的遗作。它的存在，让那段历史变得意味深长。从父以子贵的“由王到帝”的无中生有、从“王墓到帝陵”的史上前所未有、从“一陵两冢”的天下奇观，到正四品左右官员在此守陵两年后才能回乡养老的君臣关系、到耗时40多年、耗财480万两白银改扩建一座没有当过一天皇帝的父亲的所谓皇帝陵寝，这是嘉靖皇帝的执念，更是皇权的任性。
有人相信了嘉靖“厚葬以明孝”的说教，认为从眼前的明显陵读到了嘉靖的孝道。我不以为然。孝只是表面现象。诚然，尽孝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是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应尽义务。但衡量的标准离不开其真实的出发点和客观条件。传说中的卧冰求鲤、黄香暖席是孝，现实中常回家看看是孝，嘉靖慷国家之慨也称为孝。前者的孝虽然简陋，但充满人性温度。诚愿龙脉不断、江山永固，才是嘉靖行孝的初心。这种孝是自私的孝。何况，皇陵一块砖，平民千滴泪！
嘉靖的这篇显陵遗作，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如划过天际的彗星，转瞬即逝。
好在，这桩近500年前的皇权遗作，为大地增添了一处有故事的痕迹，为钟祥造就了一处旖旎非凡的风光。
明显陵，游人看的是风景，百姓眼里是废墟，史学家看的是历史，我眼中满是无约束的皇权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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