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听雨
时间:2010-08-24 00:00 来源: 作者:彭永锋 点击:次
夏至左右，江汉平原的汛期来临。雨，来的急，来的陡。忽而几个闪电，滂沱般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忽而一阵狂风，豆大的雨便如水银泻地；忽而细雨轻飘，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瓢泼的雨已经将你淋成了落汤鸡。
清晨，整个儿的山村没有一丝生气。树叶纹丝不动，塘水平静如镜，就连农家的炊烟似乎也停止了上升。山村像被扔在时间之外的黑白墨片，令人禅意的安静。
雨，一定会用她摧枯拉朽般的愤怒，打破这样的景、这样的禅、这样的气，洗练满村的尘俗。你看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躲在父母的瓦屋内，落在眼里的风景只有一道道如珠般的水帘和满山满野的茫茫雨雾。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雨珠在屋顶的红瓦上、在屋檐下的水沟里敲打着、跳跃着、歌唱着，一曲又一曲，高潮又低潮。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田野一片清新，涓涓的小溪，哗哗的流水，跳跃的鱼儿，唱歌的雄鸡，山村又恢复了她特有的生机与活力。一道彩虹从天边升起，阳光中，山村带着清新与生机，似乎就在雨中修炼成了仙境。
这样的景毕竟不多见。于是你会奔出小屋，踩着泥泞，解开绳索，在栀子花开的山坡，深情拥抱山村。也许你胸中会涌动一些诗一般的词句，你会对着阳光大声吟诵。
江南，烟雨。或许，江南只是地图上那一小块地方。然而无论是在皇城、在闽南小山沟、还是在江汉平原的老家小屋，落入雨中的，依然是那悠远绵长的情思。撑一把红红的雨伞，你款款而来，雨水调皮地落在你的鞋上，爬到你的裤腿上。你说，要带它们旅游，让它们陪伴你的旅程，于是不再寂寞。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窗外风凄凄、雨凄凄，雄鸡声声啼鸣扰乱了心智，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清晨，让我见到久别的你，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古人是单纯而纯洁的，偏偏将久别重逢安排在这样一个落雨的清晨。那么在古人眼里，雨，应该是忧伤的。特别是充满了别离的战乱时期，听雨滴落下，心也会落泪。“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那一位伟大的女词人，没有战乱的颠沛流离，没有亡夫之痛，又怎能写得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般挠人心魂的词句？连梧桐也嫌细雨，点点滴滴……直叫人看见一个将那相思抽得长长的裹得密密的幽情的怀古的女子。
雨打芭蕉，点滴霖霪。十多年前的闽西北小山沟，他和她相遇在雨中的芭蕉树下。他身着绿装，英俊魁梧。她玉指纤纤，长发如瀑。她说，这音乐真好听，易安“雨打芭蕉，点滴霖霪”的忧伤句子简直就是对这美景的糟蹋。他茫然看着她。在他认为，隆隆的枪炮声才是世上最美的音乐。你见证着这两个互不相识且互不相同的年轻人从一个小山沟走入另一个小山沟，从一间青砖碧瓦房走入另一间青砖碧瓦房，而后又回到各自的小山沟。你曾经想，如今，她在落雨的时候想到“雨打芭蕉，点滴霖霪”这句词时，还会一如当初吗？而他，面对瑟瑟雨点，内心深处是否也会有如诗般的情愫涌动？
听听，那冷雨。有雨的时候，最适合坐在山村的小屋里，捧一本余光中的集子，在雨打的声音中，细细品嚼《听听那冷雨》。听老先生雨中思乡、暮年怀家的情思，远比凄凄惨惨戚戚般的情丝要怡人心脾一些。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声声雨点点，茫茫夜漫漫，掀开断线的雨帘，雨，淋湿了夜的经脉，滴过叶与枝间，重重摔在山村脚下，溅起点点水花。纵使“秋风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秋雨助凄凉”，也会在一番又一番的风吹雨打中，消融了棱角，消灭了心气，变得从容淡定。雨，该是一滴湿漉漉的灵魂。你在找寻谁？
听雨。从茅屋听到瓦屋，从山村听到小城，从少年听到中年，客舟中，江阔云低。那些细细密密的雨点，恹恹瑟瑟，流过茅草的脊梁，流经碧瓦的心窝，一路点点滴滴，潮润了山村。
听雨。在绵绵洒洒落雨的田埂上，布谷鸟的歌声唤醒了沉睡的土地，父亲的吆喝抖擞了水牛的精神，青草池塘处处蛙，雨，奏响了大江南北的大合唱。
听雨。在滂滂沱沱落雨的屋檐下，栀子花香的气息缭绕了山村的原野，活跃的小溪载了欢快的鱼儿踏上远征的路途。
听雨。在密密织织落雨的林间，轻轻掀开季节的大门，即便可以伸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银雨，两鬓的白霜却是拂不去了。
|
鄂公网安备 42080202000282号 